我尋了個由頭，以醫術不精為由，將太醫臭罵了一頓，連夜召了龍泉入宮。

天色已晚，宮門快該下鑰了，此時入宮是有些麻煩的，但比試的圣旨已下，人人都道我治傷護妹心切，父皇母后那邊便沒有什么動靜。

我等著龍泉，等著她來走我的最后一步路。

龍泉是必然會助我的，我確定。

龍泉來時，天色已經全黑了，長安宮上了燈，內室是通明的，室外卻是幽幽暗暗的。

蘭舟就站在通明與幽暗之間，他素色的衣衫被夜色浸染，整個人都黯淡了。暗夜的錯覺下，他離我好遠好遠，我遙遙地望著他，既悲且喜。

所悲，我可以信賴、可以依靠的人，真的很少很少。

所幸，這個人，是我可以信賴、可以依靠的。

龍泉來得很快，她大約也知道比試之事了。她一路跑進長安宮，遠遠甩開跟隨的太監宮女，沖進了內室。

我在榻上半躺著，膝傷，手傷，我看起來一定十分落魄。

龍泉滿頭大汗，眼圈也是紅紅的，她望著我，聲音有些顫，“你……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了？”

我淡笑著看著她，“傻丫頭，沒事的，哭什么！”

龍泉欠身在榻邊坐了，從隨身的藥箱里取出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，便來拆我手上的白紗。

我反握住她的手，附在她耳邊輕聲說：“好妹子，我需要幫助。”

她眼皮也不抬，手腳利索地給我換藥包扎，只回了我一個字，“說。”

我微瞇了雙眸，聲調毫無起伏，“殺一個人，救一個人，你選哪個？”

殺燕驚鴻，救曦兒，這兩件事不論哪一件，單憑我一個人都是萬萬辦不到的。

龍泉輕笑一聲，“太子殿下好生大方，竟還給龍泉選擇的機會！來，讓龍泉猜猜看，殿下想殺的和相救的人到底是誰。”

我仰天翻了個白眼，這丫頭，一刻不拆我臺，她就一刻不得安生，她那么千靈百巧的心思，與我又是從小一路好到大的，加上眼下這么個特殊的時刻，我要殺的人和要救的人是誰，她還用得著猜嗎？

龍泉在白紗的末尾打了個蝴蝶結，審視一番，咧嘴一笑，“比太醫院那群只吃飯不干事的糟老頭子們手藝好多了！干脆，我來當你的專用御醫得了。”

我用左手敲了她一個爆栗，龍泉吃痛，捂著額頭皺著臉看著我，像是想像往日那般與我笑鬧一番，卻只是一頓，隨即揚起的雙目便耷拉了下去，臉色也凝重了起來，“燕驚鴻不能殺，撇開他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不說，他畢竟是燕國皇太孫，若他死在云國皇宮，勢必會引起云燕大戰。”

我深以為然，“所以啊，我當然不能下手，得讓他自己去死。”

龍泉撇撇嘴，不以為然，道：“燕驚鴻此人，我雖沒見過，但他既能讓燕國主立孫不立子，想來也是有些過人之處的，哪里那么容易死！”

我想了想，殺燕驚鴻這件事情還是不要把她扯進來了，把曦兒交給她才是最合適的。便道：“既如此，你便幫我保護曦兒吧。”

龍泉默然，秀眉緊蹙，瞧來像是在沉思，片刻，才道：“你是要我進宮跟著公主么？我跟著她倒是沒問題，只是保護卻是難了。”

我搖搖頭，“曦兒在宮里一天，便多一分危險，到時圣旨一下，再難回天，唯一的辦法，就是將她送出宮去。”

“出宮？！”龍泉輕叫一聲，“去哪兒？”

“隨便去哪兒，你帶她走，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，等到過了這一陣子，我自然會接你們。”我沖她眨眨眼睛，輕輕笑道，“找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躲起來，你想想看，什么地方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？”

龍泉皺眉思索了一會兒，喃喃絮語，“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？哪能是哪兒？”驀地，龍泉輕聲叫了起來，“我的爺啊，你該不會是要我帶公主躲到峨眉山當尼姑去吧？！”

我一陣無語，翻了翻白眼，鄙夷道：“傻啊你，那可是我親妹妹，爺哪能舍得讓她奔波千里的，還出家當尼姑呢，爺可是要給她招個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駙馬爺呢！”

龍泉聞言，挑高了左邊的眉毛，一副“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個幺蛾子”的模樣，像極了她老子王人杰，“那你說，什么地方才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？”

“你家呀！”我指指她，答得理所當然，“藏你閨房去，誰能想到？”

龍泉無語，她似乎對我的話很不以為然，卻又找不到什么理由來反駁，動了動嘴唇，卻沒說話，只悶悶地往榻上一坐。

“好妹子，除了你，這事沒人能幫得了我了，你可不能給我掉鏈子啊！”我拍拍龍泉的肩膀，沖她擠眉弄眼裝可憐。

私下里，我與龍泉是極親昵的，自小玩到大的情分，她看起來雖然嘴上兇巴巴的，對我卻是很照顧，不論我做什么，她都是毫無條件地站在我這邊的。

“那么，最后一個問題。”龍泉起身，居高臨下地看著我，似笑非笑，道，“請問太子殿下，要怎樣才能將公主弄出宮而不被人發現呢？”

我一愣，怎么什么都想到了，就是沒想到這一茬呢？

“這個嘛……爺先想想……”我嘿嘿傻笑，撓了撓腦袋，原本梳得油光水滑的頭發不多時便亂糟糟地跟被雷劈過一般。

“你呀！”龍泉橫我一眼，回身自鏡臺上取過檀木梳，兇巴巴地叫道，“轉過身來！”

我縮縮脖子，半真半假道：“兇巴巴的，以后誰娶了你呀，當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了！蠻丫頭！”

龍泉拿梳子在我頭上重重敲了一下，聽到我抽冷氣的聲音，才心滿意足地在榻邊坐下，開始擺弄我的頭發。

“唔……或許我可以請秦天幫忙……”我輕聲與她商議，“秦天現在本就住在你家，由他幫忙，將曦兒帶出去，或許能掩人耳目呢！”

龍泉想也不想，一口給我駁了回來，“不行，秦天是秦國太子，此事不能讓他知道。再者，你認識他才幾天？他是什么樣的人你知道？如此大事，怎能輕易托付于他！”

我靜靜地等龍泉說完，沉思了好一陣子，左右權衡，道：“龍泉妹妹，我信他。我能信任的人不多，除了蘭舟只有你和他了。再者，單憑你我，萬難成事，即便是冒險，我也不得不賭一把！”

“我反對！”龍泉依舊不為所動，并且說完這三個字，她就不再說話了，極快地將我的頭發整理好，一把將檀木梳子扔在鏡臺上，開始玩起了沉默。

“為什么？”我有些奇怪，秦天對我有救命之恩，這一點龍泉是知道的，為何她還是不愿相信秦天呢？

隱隱的，我覺得龍泉對秦天是懷有敵意的。

那就奇怪了，龍泉立志要做女將軍，平日里大部分時間都是窩在她的小竹樓里練練武功讀讀兵書的，閨房門都很少出，而秦天是暫住她家的鄰國太子，于情于理他們倆都不會有什么瓜葛。

我想不明白龍泉與秦天之間有什么過節，但很明顯，龍泉對秦天沒什么好感，她不愿信任他，并且阻撓我信任他。

對于想不明白的事情，我向來是懶得多想的，這一次，我還打算這么做，反正龍泉是不會出賣我的，秦天也不會。

了不起秦天不愿幫我，那也沒什么損失，實在不行，不是還能送曦兒去峨眉山當幾天尼姑么！

我一巴掌拍在榻邊雕花木欄上，重重地點了點頭，“行了，就這么定了，我負責把曦兒弄出宮去，你負責把她弄進家里，然后就沒什么事了。”

龍泉像是才想起來她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，緩了這大半天，才想起來，“不對呀，愿意幫你做這種掉腦袋的事兒的，除了我王龍泉只怕全京城找不出第二個，公主一旦失蹤，我保證他們第一個找到我頭上來！”

“是啊，”我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，“所以你還要去做一件大事，曦兒進了鎮國公府之后，天心宮會在第一時間上報公主失蹤，那時，我會親自帶人去尋，我要你帶領國公府三百府兵，與我分頭尋找。”

龍泉撇撇嘴，“就知道你這家伙不是省油的燈，一天天的，凈會折騰事兒，還每次都連累得我來給你收拾爛攤子！”

我嘻嘻一笑，趁她撅著嘴嘮叨的功夫，一把扭過她的臉，猛一起身，湊過去在她頰上偷了個香，舔了舔嘴唇，賊眉鼠眼地笑道：“嘿嘿，誰叫咱們龍泉妹妹是本太子的心頭肉掌中寶呢，要不是你早就說過終身不嫁，本宮就娶你做太子妃了！”

龍泉“呸”了一聲，狠狠捶了我的膝蓋一拳，憤憤然罵道：“死相！見天勁兒的沒個正形！誰要嫁給你呀！去死啦！”

她邊罵，邊臉兒紅紅地跑了出去。

我哈哈大笑，心情總算松快點兒了，安置好曦兒，接下來不論做什么，我都沒有后顧之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