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丑姑，店里忙不過來，人手不夠，你去送個外賣。”店里人聲喧沸，店長從后門出來時，我還窩在后門街巷洗碗。

我聽到她說的話，忙擦了擦手上的水，接過了外賣單，輕輕點頭。

店主看到我，臉色跟吞了蒼蠅一樣難看。

“我說你待會兒去送外賣，也遮一遮你那張臉，別嚇到了客人。”

我仍是點頭，店主似乎是覺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，憋屈道，“又丑又啞，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勇氣活下來的。”

砰的一聲，后門甩上。

我拿著外賣單，恍惚出神。

怎么活下來的？我也想知道。

三個月前發(fā)生的事還歷歷在目，我以為我必死無疑，算計好了一切，卻沒能想到我會這么命大。

沒燒死我，也沒淹死，我還活著。

撿回了一條命，只是容貌盡毀。

左腳從額頭到臉頰有一塊兒燒傷后留下的半圓疤痕，覆蓋面積廣，遮住了小半張臉。

原本瑩潤黑亮的長發(fā)也被燒成了雞窩，如今我的頭發(fā)都只有一點點，還有一塊兒禿了。

連我自己都不敢照鏡子，那鏡子里的丑八怪就是留著刺激人的眼睛。

哪個年輕女孩兒不愛美？好好的一副皮囊變成了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，我也是難過的。

只是經(jīng)歷了這么多事，我的心境也悄然發(fā)生了變化。

有時候看著鏡子里的自己，覺得解脫了。

我的臉跟葉薇薇不一樣了，以后都不會再有人拿我們兩個人相比較，我終于脫離了葉薇薇這個人的魔咒中。

我自從醒來后就不愛說話，也從沒開過口說話。

每個人都喊我丑姑，我也欣然接受。

時念已經(jīng)死了，早在三個月前，就自殺身亡了。

想起陳年往事，我也只剩下一聲苦笑和嘆息。

能茍延殘喘的活著，總比死了的好。

穿上了肥大的舊外套，將帽子套上遮住了頭和臉以后，我才提著外賣出門。

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，可是要送外賣沒辦法，我只能硬著頭皮去百貨商場。

低著頭快步走，冷不丁一個人撲到了我身上。

我聽到小孩子的哭聲，一愣。

立刻蹲了下來，問道，“小朋友，你傷到哪兒了嗎？”

看到那粉雕玉琢的小臉，我心口一酸。

我的孩子，他還沒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就死了…

“喂，你誰啊你！你想對我表弟干什么？！還戴個帽子，肯定是壞人！”稚嫩的童音響起，我戴著的帽子被掀開。

乍一見光，我懵了。

“啊！！鬼啊！丑八怪！”

兩個小孩子鬼哭狼嚎的，很快就將其他人的目光吸引過來，我忙將帽子戴上，低著頭。

“原原。”

一聽到這聲音，我僵在原地，手腳冰涼。

那腳步聲漸漸逼近，沉穩(wěn)而有力，如同踩踏在我心上。

我偷偷的看，看到那個掀我帽子的小男孩兒朝著那人跑去，一下子就縱到了那人身上。

“爸爸，那邊有個丑八怪！”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話如同一把尖刀戳在我心上。

捏著購物袋的手緊了緊，我聽到那個男人說，“原原，你怎么這么沒禮貌？”

“爸爸…”原原委屈的摟著薄子衿。

我站起了身，剛要走就聽到薄子衿喊住了我，“請等一下。”

“很抱歉我兒子說話冒犯了您，這點綿薄心意還希望你收下。”

目光落在那只骨節(jié)分明的手上，眼睛驀然一酸。

“原原，子衿，你們在那邊磨蹭什么？”葉薇薇過來后，自然的挽住了薄子衿的胳膊，那個撞到我的小孩兒也牽住了葉薇薇的手。

余光瞥見他們一家四口，我的自卑感越重。

想也沒想的從薄子衿手中將錢抽過來，低著頭迅速的離開，我仿佛還能聽到身后人的對話。

“媽媽，那個阿姨好恐怖，好丑。”

“原原！”薄子衿板著臉斥責了一句，葉薇薇嗔了他一眼，“你兇原原干什么？那人長的丑就不應該出來，你看看把兩個孩子嚇成什么樣了？”

“你…”顧忌著孩子在，薄子衿硬是將話咽了回去。

離開之前，下意識的往回看了一眼。

剛剛那個人，怎么這么熟悉…

“爸爸，走啦！回家！”原原摟著薄子衿，微微用力搖晃，薄子衿輕嗯了一聲。

縮在轉角的我，偷偷看了一眼越走越遠的四人。

剛剛葉薇薇說的話，我都聽見了。

長得丑就不能夠出門了？長得丑就應該去死了是嗎？

如果不是因為她，我又何必東躲西藏，跟過街老鼠一樣。

我以為鬼門關走過一趟，我就能放下過去的事了。

可是沒有，那不過是我在自欺欺人，我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以前發(fā)生的一切。

如果我真的放下了，那我又為什么這么害怕被他們看到我？

我看到他們，還是會難過，會怨恨。

只要在這座城市一天，我就不可避免會遇到他們。

我…不能繼續(xù)留在這里了。

失魂落魄的回到小飯館，連招呼都沒打一聲，就縮到了后街。

薄子衿給我的錢，我塞到了口袋里。

想了一夜，輾轉難眠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就孤身一人去了客車站，買了張票離開。

時念已經(jīng)是個死人了，我身上除了這點錢以外，一無所有。

坐上了車，看到車子緩緩開動，車窗上掠過的光影，我心底很空。

以前滿懷憧憬跟著梁晚書來到這里，沒想到短短的幾個月內(nèi)會發(fā)生這么多的事。

從地獄到天堂，再從云端跌入泥潭，我已經(jīng)沒有翱翔的資本和氣力了。

昨天看到薄子衿跟葉薇薇后，我才恍然大悟。

我本來就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，憑什么自戀的以為我死了就能給他們造成裂痕？

就算我死了，他們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。

仔細想想，我是有多傻才把自己弄到現(xiàn)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啊？

想死沒死成，活得還不如一條狗。

疲倦的閉上了雙眼，闔眼休息。

等到了安縣，已經(jīng)是傍晚了。

我沒其他地方可以去，又不能回老家，所以選擇了跟老家相近的一個小縣城。

在一家狹小的小旅館租了房住了一夜，隔天就退了房去找可靠的民居租住。

我在車站附近看到了租房信息，按照著地址找到了村里。

房主是個老婆婆，姓柳，八十歲光景，看到我這幅尊容也沒多說什么，很痛快的就同意了讓我入住。

房子收拾的很干凈利索，格局就跟北京四合院差不多，我住在東院，婆婆住在西院。

一開始我跟柳婆婆很少打照面，后來我也找了份工作，就是在餐館里洗盤子，算算賬。

一切需要露面的活，都不肯用我。

勉勉強強的維持著自己的生活，中規(guī)中矩，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么平淡無奇的過去了。

直到我下夜班回去，看到柳婆婆倒在地上，我將她送到醫(yī)院時，我的人生又出現(xiàn)了轉折。

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柳婆婆拉著我的手，氣若游絲，“婆婆知道你是個好孩子，你在我這住了這么久，也算是婆婆的半個孫女了。”

“…”我不知道該說什么，看著柳婆婆渾濁的雙眼，心尖泛著酸。

“孩子，婆婆沒什么親人，你照顧婆婆這么久，婆婆也不能虧待了你，我死后，那棟房子和我房間里木匣子里的東西都是你的。”

“婆婆，你不會死的，而且你的東西我不能要。”

“婆婆沒有什么親人，不給你也是浪費。”柳婆婆有尿毒癥，加上年紀大了，她身體吃不消。

撐到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容易了，我也知道柳婆婆活不久了，可還是舍不得。

這段日子，我住在柳婆婆這里，每天提早起來都會多做一份早餐給她，家里我也會收拾干凈，她的生活起居我?guī)缀醵家皇职k了。

柳婆婆是在我毀容以后，唯一不嫌棄我的人，所以我也想盡力為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

我說什么都不肯要柳婆婆的東西，柳婆婆苦口婆心的規(guī)勸了我很久。

她說，“我雖然不知道你發(fā)生過什么事，但是婆婆活了這么久，也看得出來你不甘心窩在這里，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，不要繼續(xù)待在這個小縣城浪費時間了。”

我沉默了很久，沒吭聲。

柳婆婆還是過世了，這個陪伴了我?guī)讉€月脾氣古怪的老人離開了我。

她沒有親人，去世了也沒有人來看過，我這個陌生人給她辦了喪事。

收拾遺物的時候，我看到了她說的那個木匣子。

一打開，看到木匣子里有一枚款式老舊的金戒指，還有一張泛黃的舊照片。

照片上的男人穿著中山裝，戴著眼鏡，看上去斯斯文文，長相干凈。

她匣子底下還有一本存折，我看到存折上的數(shù)額，瞠目結舌。

柳婆婆的東西我不敢動，原封原樣的又放了回去。

我總記著柳婆婆跟我說，“你還年輕，不要等到老了才來后悔，趁著現(xiàn)在還能動，去做你想做的事。”

她給了我一封信和一個地址，讓我去找她的孫子，她說她的孫子當初被送出了國后就沒有再回過這里，她很想念他，希望我能幫她完成心愿，由我親手將信交給她的孫子。

我想了想，拿著那個木匣子和親筆信離開了安縣，按照著信上的地址找過去。